上與下的關係

本文作者梁迪倫為牧羊少年咖啡店創辦人，原文刊於作者Facebook專頁

早幾天因為一篇新聞報導的感言，有很多閱讀到該篇章的朋友私訊我，叫我有空再寫多一點對事情的看法。有人說閱讀一個從創業者出發的角度，讀起來是挺有趣的，在某程度也比較公平，因為一般文章都可能從大眾的角度出發，講人生、講工作、講社會、講公司，普遍對於老闆、高層、掌權者和上司都一定有負面評價，所以有讀者說閱讀我的篇章後突然有點明白了上司的難處，開始有點體諒他間中的抓狂和無理。於是我清楚提醒他，如果上司真的是無理，其實不用體諒的，因為那真的是無理，人無必要為無理的事情忍氣吞聲。反而是應該多花時間思考上司的決策是否真的無理，還是我們看不明白。

更開心是收到一位舊員工的訊息，她兩年前離開公司後去了澳洲working holiday，後來認識到好的男孩子，現在過了新加玻過新生活。她在訊息中說看了我關於創業的篇章，所以分享了steve job 的一段影片給我，鼓勵我。然後在信中說了一句：「以前覺得你只想搵錢只想擴充，現在知道自己當時的想法錯了，加油。」反而這一句說話，比起Steve Job 說創業需要熱情的那段影片，更讓我心神回盪，良久回不過神來。

從我在24歲開創秘密花園之後，上天對我很好，讓我認識到一群很好的伙伴。他們來自五湖四海，有的是單親媽媽，有的工作原本是黑社會的馬伕，有的是從單親家庭長大的年輕人，有的老婆在大陸所以努力存錢希望接她來港，有的是新移民。他們來自四方，各有各的故事，然後我們一起成長，長大。後來我發現，一間餐廳座位有限，利潤是鎖定的，這代表我們的收入基本上是摸了頂，也代表同事的收入也是摸了頂。這怎麼辦呢？難道他們會願意一輩子也支這個人工嗎？於是我開始思考擴充的路。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同事永遠是掙這一個人工，然後最終選擇屈屈不歡地離去。作為一個老闆也要為員工的生計負責任，也要為他們的將來打算。否則今天他們年輕搵10000就夠，三年後還是10000，他們就不夠。因為他們也要成家立室，也要生活。

於是我26歲開創了牧羊少年咖啡館這一個品牌，我成功將原來入職時8000元人工的年青人，加人工到11000元。當然仍要繼續努力提高員工待遇，但起碼在我能力範圍內已比以前有所進步。牧羊少年這一個品牌是很年輕的，起初以旅遊為主題，吸引到大量有質素、有夢想的年青人加入。他們在這裡相交結伴，起初每晚我也親自到咖啡館裡坐陣，跟他們一起招呼客人、一起沖調咖啡，下班一起喝啤酒，聊夢想。那時候是我人生中創業最快樂的時刻，因為我感覺自己跟普通餐飲業的老闆不同，我有一隊年輕而團結的團隊，我實在超級愛他們，亦放心把牧羊少年交給他們打理。

後來我去了上海，上海的摯友認同牧羊少年這間咖啡館的理念，希望把這個品牌引進至上海。於是那半年我很小時間在香港，因為在上海創業要從新去適應，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國內的遊戲規則。半年後回來香港後亦因為牧羊葵青劇院分店開幕，所以一直在忙，起初請不到洗碗阿姨，也親自走入清潔間洗了兩星期碗碟。繁忙沒有令我不樂，因為我一直慣了繁忙。反而令我開始隱憂的，是當我離開大半年之後，再回到舊店裡，我發現了原本我所信任的同事開始動搖。那群很有夢想的年青人，我知道他們私底下開了群組，覺得迪倫變了，牧羊也變了。負能量是很容易散播的，而他們日夕相對的時間比我多很多，所以很多人開始跟公司貌合神離，見面時的眼神亦開始閃縮。那群年青人大多是兼職生，很大部分是大學生，他們真的很有夢，也真的很有才華，我一直很喜歡他們。但他們本來也不是準備投身餐飲業的人，只是這地方有趣，有文化活動，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認識，所以才來兼職。

我跟他們解釋過，我知道你們認為牧羊擴充便是商業化，為了搵錢，變質了，不再像以往有理想，以為老闆擴充便跟以往你們認識的他不一樣。我說，其實店內還有另一群全職年青人，相對學歷不高，有另一群全職阿姨，技能相對不高，飲食業很大機會是他們終身的行業。如果我們不擴充，他們將來的生活該怎麼過呢。對不起，我也希望公司能夠符合員工理想中的模樣，可是，有人來這裡上班不是為了興趣，而是為了生活。

當然，老闆的說法，又有誰人相信呢？因為意識形態，因為媒體渲染，無商不奸。結果，那群年青人隨著時間流逝，也逐漸離開了公司。我一直祝福他們，人生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有自己的路，我認為將來他們大個一點，有了負擔，更清楚人生規則，世界的運作之後，可能會明白我的想法。又或者，可能他們才是正確呢，天下無不散之宴席，誰要你為他人的將來擔心呢？ 大家自己會為自己安排，你又何必為你的擴充編一個如此大義的藉口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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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是2014年1月，我發現我信任的團隊開始心變之後，我不敢再向前走了。我一直努力內政，直至相隔18個月後才開幕沙田香港文化博物館博四分店。這18個月內我一直推行很多更完善和更公平的制度，為非吸煙同事立例管理吸煙同事，為準時同事立例管理遲到同事，但這類公平制度還是惹來覺得你不近人情變了的說法。所以我後來更發現，如果一個人開始有了負能量，你其實做什麼他也是會看不過眼，等如黃子華說的，別人好地地跟你打招呼講早晨，但你心中會想「佢竟然同我講早晨？」而重點是，負能量相對比較容易在原本正能量的人身上迅速滋長，這是我的個人觀察。

所以自此之後，我一直不敢再跟同事靠這麼近，亦不敢跟以往一樣跟大家變成過於友好的朋友。我開始相信相敬如賓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。亦不再相信什麼承諾，只相信合作舒服，互相尊重才是恆久之法。

近半年來，很多當時離開了的舊員工也再重新回來公司。我看見他們回來就好像看見一個分別了很久的親人。我很愛他們，但同時提醒自己，大家的關係其實還是建基於合理回報，舒適生活之上。私底下可以講理念，可以講夢想，但在大家面前還是應該講生計。因為在大部分員工眼中，其實生計更重要，理念只是在小部分員工心中比較重要，至少餐飲業一定是這樣。

結論是，人很容易受影響，大家未必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事情，反而傾向於相信聆聽回來的傳言；人很戀舊，因為在回憶裡，一切都總是很美好，改變在大部份人心目中總是很無情也很討厭；人不相信擴大影響力更加容易普渡眾生的想法，因為做大成為商業化及連鎖已是罪惡，大家比較相信小恩小惠；人比較容易覺得老闆變了，因為他們認為，以前老闆每十天可以來關心你一天，但現在一百天才來一次。但大家忘記了公司也是由10人公司變了100人的公司。大家忘記了員工數量增多了，但老闆數量還是只有一人。

其實世間之上，人來人往，天下無不散之宴席。一切不應有恨，因為時間會把年青變為成熟；路遙，便會知道馬力。

－－－僅將這篇獻給曾經誤會上司或前輩，後來成長後豁然開朗的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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